俞林用上齒死死抵著下唇，眼睛紅紅的，但在魏沈風的註視下，還是有一滴眼淚不爭氣地順著眼角滑落了下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俞林顫抖地回答道，像是在較量一般，也不甘示弱地回看著魏沈風，“你別這樣，我不會了。求求你別這樣和我說話。”

魏沈風看著俞林這幅樣子，心裏忽然就軟了下來。他記憶裏的俞林，從來都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什麽時候這樣低聲下氣地求過自己？

是不是有些太過了？

魏沈風有些罪惡感，決定放輕語氣對他說道：“只此一次。”

俞林頷首。

他慢慢地從俞林身上爬下來，幫忙整了整被子，讓俞林重新坐好，把碗塞了過去：“快吃吧，別涼了，我爸熬的粥還是不錯的。”

俞林小心翼翼地接過，聽見魏沈風又說：“我去那邊樓梯口抽根煙。”

輕輕關上門，魏沈風就看見沈丘一臉苦惱地坐在門口，重重地嘆了一口長氣。

“怎麽了，爸？”魏沈風走上前去。

沈丘拍了拍旁邊的椅子，示意魏沈風在他旁邊坐下。然而魏沈風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包煙，抽出一支遞給了沈丘，沈丘會意接過，父子倆便一道走去了樓梯口。

沈丘把魏沈風手上的打火機拿過來點燃，然後猛地吸了一口煙，慢慢吐出一個煙圈：“好久沒抽了，軟中華啊？現在抽的那麽高檔？”

魏沈風回答：“我一直抽的這個。”

“你爸以前就愛這個牌。”沈丘感嘆道，“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偶爾抽。”

“沈風啊。”沈默了一會，沈丘忽然叫了他一聲，見魏沈風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後，又吸了一口，說，“俞林他......怎麽就變成你弟弟了呢？你說這巧合怎麽就那麽多？找了十幾年的孩子，沒想到就是身邊那個最親近的人。”

“弟弟不弟弟我無所謂。”魏沈風說。

沈丘說：“但你有考慮過你爺爺奶奶嗎？你和你弟弟......”

魏沈風一楞，突然想起俞林恢覆記憶的事情，只有他和沈丘兩個人知道。楊允廉當初在不知道俞林就是俞北的情況下就反對成這樣，那要是知道了以後......

魏沈風快速抽完了一根煙，和沈丘一起回到了病房。病房裏，俞林喝完了粥，正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夜景發呆，見門口有動靜，忙把目光收了回來。

“俞林。”沈丘在俞林床邊坐了下來，鄭重地開了口，“你有沒有想過......你楊伯的事？”

俞林一怔，沈丘說：“照理說，他也是你外公。”

俞林看看沈丘，又看看魏沈風，有些搖擺不定：“我，還沒想過。”

“老兩口找外孫找了二十幾年了，你是準備......？”沈丘試探道。

俞林沈默了，腦中浮現出楊允廉上次來找他談話蠻不講理的場景，又想起他掄著拐杖向那幾個壯漢沖過來的樣子，不知道怎麽回答。

久久，他才開口：“我有些害怕。”

魏沈風本以為俞林的回答只有同意或者拒絕，卻沒想到他開口就是一句害怕，回想起那天楊允廉的行為和語氣，魏沈風自己也忽然開始後怕起來。

怎麽辦？

我真的搞了爺爺的外孫？

是不是會慘過抽筋剝皮浸豬籠？

兩個人總好比一個人。

魏沈風心裏想著，忽然開了口：“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話剛出口，俞林就直接搖了頭，不是不願，是真的不敢：“我想認他們，但是我不知道怎麽開口。更何況我和魏沈風......如果他們一直不願意接受我們的關系，那我認下俞北這個身份，是不是就會變得更加糟糕？”

沈丘沒想到俞林一下子想得這麽深遠，劃策道：“俞林，如果你想認那就好辦了。不用你開口，我們替你去做說客，你只管安心待在這裏養病就好，其餘的事情都交給我們去做。”

俞林並不知道沈丘想出了什麽對策，但光聽他這麽說，不知為何卻讓他有股心安的感覺。

“臥室衣櫃裏有個米色的箱子，裏面放了一些東西，或許你們用得著。”俞林說。

沈丘和魏沈風在臨走之前，特意問俞林要了幾根頭發，說以備不時之需用。俞林麻利的用水果刀削下了一撮交給他們，待他們走到樓下，還特意去窗口張望了一會直至他們消失。

魏沈風和沈丘直接在院門口打的回了次家，然後又開車去了楊允廉家。楊江玉給他們開了門，兩人一進門就發現屋子裏冷冷清清的，老人家盼了二十多年的外孫終究沒有在這裏留下。

“你們今天怎麽來了？”楊江玉從櫥櫃裏取出兩雙拖鞋放在地上，“我就不招呼你們了，自己弄啊。”

客廳裏，楊允廉正正對著電視屏幕，但看得出他在發呆，就連屋子裏來了人都沒反應。

沈丘看了有些心疼，直接走過去，叫了一聲：“叔，我和沈風來了。”

楊允廉應了一聲，繼續盯著電視機發呆。

楊江玉關上門，也走到客廳裏，問魏沈風說：“俞林他，找到了嗎？”

“找到了。”魏沈風回答。

楊江玉：“那他還好嗎，沒出什麽事吧？”

沈丘把楊江玉拉到沙發上坐好，正襟危坐地在兩位老人家面前說道：“我們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的。”

沈丘叫了聲“叔”，目光直對楊允廉：“俞林這孩子住院了，急性肺炎，送到醫院的時候都快燒糊塗了。”

楊允廉問，語氣很是關切：“那他，現在有事嗎？是不是上次那群人弄出來的？”

“不是。”魏沈風插道，“他身子底子不強，再加上這幾天精神狀態也不好。”

楊允廉沒懂：“精神狀態？”

沈丘解釋道：“叔，你一直不知道吧？俞林這孩子其實是長在這裏的，十幾歲才跟著養父母去了美國，前幾年剛剛回來。”

“那和他精神狀態有什麽關系？”

“他吃了很多苦。”沈丘說著說著，自己就開始心疼起來，眉頭像是要擰在一起一樣，不忍心道，“選擇性失憶你們知道吧？當時他除了自己是誰什麽都不知道，他能健康長大還多虧了他的養父母。”

沈丘並沒有把孤兒院那些事情告訴兩位老人，有時候知道的太多反而會更難受。他看著楊允廉，對方明顯也沒有預料到這般事實，多多少少對俞林有些於心不忍。

楊允廉還想開口關心幾句，沈丘忽然說：“但是他上個禮拜想起來了，說起來他還真是跟我有緣。”

聽了沈丘的後半句話，楊允廉突然有些不安起來，他屏住呼吸，等著沈丘慢慢說出後面的話。

“我之前讓他認我作爹，完全是多此一舉。其實早在二十幾年前，在他出生之前，我和他媽已經約定好了，等俞林出生之後，就認我和阿航當幹爹。”

電視還在放著，主持人正坐在臺上，報道著城市建設的新聞，然而楊允廉卻早已沒有了心思，腦袋裏一遍又一遍回響著剛剛沈丘說的話。

楊允廉顫抖著問道：“他媽……是誰？”

沈丘回答：“是小雪。”

楊允廉還在消化這個事實，這時，楊江玉忽然一把抓住了沈丘的雙臂，激動地問道：“你確定嗎？你確定他真的是小北嗎？你別騙我們，我們經不起再被騙一次了。”

“奶奶。”魏沈風上前把楊江玉拉開，讓她坐在椅子上安撫她，“他真的是。如果不信，我們可以再去做一次鑒定；要是還不信，你們看看這個吧。”

說完，魏沈風從口袋裏掏出了三張照片，正是俞林在衣櫃的箱子裏留著的僅有的全家福照，有他，有楊雪萍，還有俞溱。

楊允廉顫抖地接過那泛黃的相片，當看到裏面站著自己女兒，她正微笑著看著鏡頭的那一刻，他終於忍不住抱著照片嚎啕大哭了起來。

一瞬間，所有思念全都化為悲痛，似源源流淌的溪水一般，綿延至心房。

楊允廉的嘴裏不停叨念著女兒的名字，伴著抽泣，眼淚淌滿了一整張臉，十幾年沒有哭過的他，終於在這一刻把所有感情全都宣洩了出來。

“俞林呢？他在哪家醫院？”楊江玉倏的站起身來，用手背把淚水抹幹凈，急忙向門口走去，想要穿鞋出門，“老楊，我們去找他，現在就去。沈風，你說他會不會生我們的氣？我們那時候信了那姓江的小子的鬼話，還那般說他。”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忽然想起了兩個禮拜之前魏沈風和俞林當眾出櫃的事情，楊江玉身子一楞，呆呆地看著魏沈風。

魏沈風尷尬地把頭撇過去，又不巧對上了楊允廉的眼。

整個屋子裏一陣沈默，誰也沒想好要怎麽開口。

過了很久，魏沈風才慢慢憋出一句話，他誰也沒看，誰也不敢看，特別是楊允廉，他生怕一個對視，對方就會拿起一本書往他頭上砸過來，他說：“我和他......不會分開的。”

話音剛落，楊江玉背後的門就被人很輕地敲了幾下。她回過神來，轉身開門，但卻瞬間瞪大了眼。

門外，俞林穿著一件單薄的T恤站著，他的頭發被風吹的有些淩亂，臉色也有些蠟黃，沒有血色，胸口還小幅度起伏著，剛想開口還沒說話，便被一口冷空氣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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